瑜亮瑜cb向
一个“草船借箭不足十万支”的老梗(:з」∠)
“军机议上的言语交锋,星河下的泠然琴歌,在此刻都随那人,一步步向自己走来,倒映在眼中。”
写在前面:
①高三跨年乱弹kuso之作,在此存档留以纪念。全文7k8(废话连篇凑出来的)。
②中心梗源:2006福建高考作文题“草船借箭不足十万支”。
其他设定杂糅:94年剧版,三国同人圈耳熟能详的常见设定。
③“故事新编”。明目张胆的ooc。换个人名当原创人物系列。
推动剧情至上,人物性格安排上不是十分演义向也不是十分历史向(这样大抵不算什么正经同人了笑)(这是不是相当于借用背景的壳子装一个性格不同的魂魄的夺舍行为。)
人设安排为剧情服务,故不代表本人的瑜观亮观史观三国观!勿代入原主!(我 代 我 也 尬)。
(一)
当消息传到的时候,周瑜一瞬错愕:“所以,他失败了……?”却只有一片空茫无端袭满了识海。周瑜知觉自己似乎应当说些什么,却在这一片空白前,进退僵持了。他沉默半晌,终于漠然地道了声:“知道了。”然后抓起披风,快步融入了无边的夜色里。
至帐,仿佛有什么机括随倚上门框的动作倏忽弹开,周瑜清楚听到了自己的笑声:“好,好得很。”思考开始重新运转,他越想越觉得方才的空白没道理之甚了。
十万支箭的军令状,如今八万余支,“未够”却依然是事实。约期已不足两时辰,彼方本寄客于此,任他智近于妖,又从何处得?即令最后那人推脱过性命,也终是棘手的结局:无论是从那人于刘玄德处,还是刘玄德于天下处,多少面临着声誉的损失……——而这军令状,还是那人主动提出:一边是作茧自缚,一边是全身而退,无论对方这局吃亏几何,于没有刻意涉入的江东都无损失。
他在一片得色中踱着,继续漫放着思绪。
既只会有益而不会有损,翌晨验收,自己甚至都不用出现,随那人如何运作。倘若是那种结果……到底无妨。他固然有才,但终究不是自己人!何况这一战,离了他,还能就不转了?既不是江东的人,就谈不上过于可惜——周公瑾立场如此,从来是,只以江东利益为先为重的周公瑾。
说来,他这般巧计,确然可行,只是输在高估了数量。也许是这般年龄注定的锋芒锐意使然罢……这一局,他并未输予江东,输予自己,只是输予了天意——就如,当年的,讨逆将军。
周瑜已解了披风,就着琴案坐下。随意弹拨了几下,末了不由垂下眼睫。
夜练的兵戈声依稀吹远,又倒卷入帐帘,与纷杂断续的琴音缴缠在一起。烛焰明灭不定,曳带着投在琴弦上的暗影也一阵摇乱。
无法否认的、难以言说的惆怅,却依然挥之难消。杀伐决断的主帅,也不由在心中暗自一叹,难以寻出什么凿凿解释。
毕竟,两人确实谈不上什么太多交集,就连初闻其名,也不过几月之前而矣……
(二)
“主和汹汹多日,公瑾甫至,慷慨数语,万钧雷霆,即一举镇之,真我江东砥柱也!”
“少折煞我。瑜知,子敬便不知?方才至尊剑斫书案,显然是心定神镇在前,瑜却不知,是何人之功了?——镇群僚易,镇主公之心,难啊。”
声音轻巧,周瑜略一挑眉,飞上几分笑意,偏头看向另一含笑声音的来源——鲁子敬,旁人不知,他周公瑾十载前从居巢却已看清这疏狂下裹藏着卓越战略目光,亲引亲荐,也各尽其能。
“欸,你知我知,倒不足再一哂,”鲁肃含笑摆手,两人十年相交,最后的深长意味,自是无须言明的默契。他慨然笑着摇摇头,“不过,前日刘玄德之使者,议上与至尊陈辞,和公瑾所言,也有几处不谋而同之。这倒也罢——却还是个比你我还年轻若岁的后生。”
“……有此事?刘玄德竟寻得了这般个后生?”行走的步履终于一顿。
“正是子瑜之弟,名亮,字孔明者也。”鲁肃点头。
“哦?既是子瑜之弟,何妨劝之,来我江东,也正是兄弟一处,岂不美哉?”
“行了吧,江 东 的 周 大 人。肃早晓你必要探问,当时便支子瑜探过了。 ”鲁肃调侃一句,又是一笑,“你却道这孔明如何回话的?——“嗳,刘豫州遇亮重可倾国,三顾之恩,鱼水之好,岂是三言两语可动之?况亮不背之,岂不如兄长之不背江东邪?以情相论,恐怕不太合适吧?’——公瑾,你听听这。”鲁肃仿着诸葛瑾转述时仿的语调,也不禁笑着摇头。
周瑜笑了声:“胡闹,刘玄德自己数年滚打也没经营出什么,一直至今还在傍他人之力流离求生。江东的体系根基,岂是刘玄德给得起的?”
“嗨,肃当然也嘱子瑜讽之以此了。孔明却靠近悄声:诶,话不能如此说,岂不闻,世无常势,强弱互化之,无何不可能。”
“真才先不论几许深,这“伶牙俐齿”,却端得是了。”周瑜倒觉有趣了,顺口嘲讽。
然则,他心中却并无甚被拒的不快,抑或说,心中本就有顺水推舟的认同。或许是因为他懂——“丈夫处世,遇知己之主,言行计从,祸福共之,纵苏张更生,郦叟出世,此心盖不能移。”殊途,却又何尝不是同道?
因为……当年的一双少年,也曾是从白手起家的草创中走过,伴身唯有一腔胆意,却可扫六郡,渡江转,于强手并立中拼出了这天下的一方吴疆。
他念及往事,又不由淡淡一笑,些许萦怀。“后生”,他忽然发现也原已过去了这么些年,难寻少年时,总有少年来。
转而眉心由微微锁起:刘玄德本不是凡辈,已拥关张熊虎之将,多年漂徙,恐不无缺一筹画之士之故……倘若这诸葛孔明,确有高才,金鳞得云雨,终会化龙。确是,“变数”。
袖下的指节紧了紧,转而恢复如常:大战在前,论缓急,此处待日后,且看且虑罢。
(三)
后来,他当然见到了那个字孔明的后生:在那些联军战术会议上,托着“军师”的名号,那人时不时也代表着列席。
文士装束,缓带纶巾,眉眼清润,总是捎带着些似有似无的笑意,白羽扇优游轻摇 ,偏是在这箭锋相交的乱世一隅,挣出一袭“清闲从容”的况味。
若说镇静淡定,还是大将的素养,周瑜自认也具。然而那清悠闲适,却又不同,简至要把这乱世中的硝弓褐锈味也冲淡几分:这匪夷所思的晏平文气!
……当然,如若那晏晏的谈笑中不夹着巧旋削利的引导话术,他那出世文人的气质,大抵还能要更真上几分。——周瑜在心里轻哼。
看似漫不经心的出口,往往隐着因势利导的四两拨千斤。周瑜有时锐利察觉,亦旋回敬以不缓不急的拨开。毕竟那人的确可以制出似是无意的错觉,倘若自己不稍加干涉,在晏晏谈笑中生出亲切的诸将,恐怕被带拐了也难发觉。
每每此时,那人虽然还是笑着,却也有不易察觉地从羽扇之上目光微转。视线不温不火地在空气中交会一瞬,又总恍如无事移开。旁人皆未觉这一次次的暗中较劲:至少那时周瑜也是仿若未因此偏异半分的。
舳舻千里顺江而下,定板最终战略,已迫是弦上之务。列座次第起身建言,周瑜在首座只不动声色地听,颔首掷下一句句“亦有理”。不觉——目光紧扣在末席的文士上。这些时日,那人间或也会漫谈己之观点,周瑜已觉此人除却治才、亦多少有军事上的见解,今日却是意外的未置一词。羽扇依然轻轻摇动着,半掩纯良无辜的侧脸。
终于,仿佛也再无旁人有可叙之言,多数目光在静寂中自觉向还未真正表态的主帅处会流。周瑜声色不动,开口却如剑锋直指:“怎么,孔明先生今日,竟无甚佳言妙论了么?”
于是那目光流,又开始顺着此言为渠向另一侧流动了。流动的终端,清雅的文士却不慌不忙的执礼,悠然道:“都督心中,既已有定数,亮开口,也是多余之举啊。”
周瑜倒笑了:“又何妨?本就是与诸位一 同 商 议,多一些建议,总是宜的。”
周瑜起身,缓步踱穿过席中,至诸葛亮面前,略略倾身,直直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,仿佛要从中看穿些什么玄机,那笑如春风的和熙,却又不至觉有压迫感太过凌厉:“况,瑜即有设想,也未必就好。——方才诸位所言,都算有理可执。倘有可行奇谋,瑜从来自当嘉纳、统筹而改之,先生这“定数”,不知从何说起了。”
对上锐利的眼神,诸葛亮微微一笑:“方才众人所言,虽都有理,亮不才,私以尚有不足——如今这曹军,联兵数十万汹汹而来,兵力诚悬殊。倘循常理与之持久周旋,我方也只怕是有心也无力经起啊。唯有从敌之不虞处寻破机,予之速挫,方是我方之利——而此恰恰是众言稍欠之处。是以亮知,都督必不会从中择取、而易之。”
周瑜心中认同,稍收目光,容色却未露,道:“先生既如此说来,瑜倒难信,先生心中,会无顺之而设想了。”
“喔,亮确也有设想,不过同都督所言——“也未必就好”。”诸葛亮一笑,又露为难之色,叹道:“都督这是定要问个究竟,亮自然不宜再辞。只是,若亮说的不好,都督再阐己言,倒证了亮伊始那句“多余”,显都督凭空迢迢走这一遭……”
他含笑扫了一眼空空的首席,又望向眼前人,起身站起,“若亮恰与都督相同,亮本客卿,都督承接再陈,倒似是由客卿点破,喧宾夺主,却也不佳。”他执羽扇又作一礼,“亮却有一双美之法,望都督应允。”
周瑜略略挑眉,点头。
文士不慌不忙从袖中携出一双笔,递一支予周瑜:“亮与都督,同时将己之设想,各自书于掌中,再同时示出。如此为前者,诸位自因旁有都督之妙策揭面,不至场面冷落;为后者,功在都督,亮亦落了料得都督之美名,岂不美哉?”
周瑜倒是被这法子新奇了一下,真心压了压上扬的嘴角:“依先生。”
周瑜回座,略一转神,以一字书之。书罢,见那人已搁了笔,悠然摇着羽扇漫漫走来身侧。周瑜展开掌心,那人稍稍瞥了一眼,微微一笑,也就抬眼不看彼处,右手兀自摇扇未乱,虚握的左手并至,轻巧一翻。
周瑜本也没期待什么,起初不过有意一试此人,又随心觉此人的提法也可一依。触目之时,一时心上却有如清风倏然掠过,这持正的意识还未跟上,清朗畅快的笑声即夺路先出,使自己也暗自吃了一惊。
诸葛亮闻笑声,目光移回,也随之笑起来,留下莫名的其余众。
两人掌中,都只赫然一个“火”字飞扬,粲然如焚。
似逢故知吗?这快意之纯粹,似乎是睽违了许多光阴,直照进很多事都还未发生的少年岁月。周瑜脸上笑意尚未散去,心中却渐渐有些复杂的滋味散开:他却终究,不是、不会是我们江东之人,终究将走向,在箭锋那端的未来敌手!一缕郁结,将一瞬淋漓的畅然绕上了些许遗憾。
然而他不能说什么。因为从子敬那听说这个人的初日,就分明了这事的必然。因为周公瑾懂他那份执念,所以注定会,遗憾吧?他能想的,只有:战事未了,真要箭锋相向,也是之后的事,此刻又何必过于萦怀?也罢……
(四)
寨旁有陋亭,亭中有琴声。
泠音潇潇若流,结音亦自然而歇。抚琴文士重执起搁在琴侧的羽扇,低头一笑,复朗声:“吴郡中人常言,曲有误,周郎顾。如今既得周郎一顾,想必是亮,弦差音误了。”
秀颀的身影从夜色中走出。
“瑜固然可闻弦赏音,先生这闻声辨客的本事,却更了得——”周瑜磊落踱入亭中,略一扬眉,清沉嗓音却仍如钩锋,“既未得见,便知是我了?”
“此何难也?”那人笑道,“军中粗砺,能赏评琴曲者本已鲜矣;战事将至,这其中有心赏评的又存几人?更况周都督指挥刀兵多载,步声坚沉不失大将风度,过处风转亦气卷金戈啊。”
周瑜听得此番不虞之誉,只淡淡笑了一下,也不回接此言。目光直接越过同语调一齐生动跌宕的羽扇,落在之后的琴上。
周瑜道:“《长河吟》。不错。”
“几年前亮偶闻都督此曲,甚爱之,辗转求得,每每弹弄,辄愈为曲韵所动。果真是谱自帅才之曲调,与文士之曲不同啊。”
语声是惯有的真诚纯良。
《长河吟》本是七载前周瑜引兵返柴桑初,观汤汤江水而录成,此夜巡营竟闻暗飞声,又怎么不识?是以循声驻足。录后也在江南琴士间渐有传习,不想此人也会。他面上却只依然声色不动,随口接道:“嗯,辗、转求得。那依先生观之,此曲,何如?”
清雅的眉目间竟浮上些许“为难”之色:“欸,都督有问,亮原本也不可推辞。只是,亮虽隐然有所解,然,依翻奏者重绎之曲,只怕多少已曲损了些原意。如今恰有谱曲人在此,若能有幸一聆公瑾亲绎此曲,亮再加品评,想来会更贴切,不至以吾妄言辱负此曲矣。”又变的话锋终究是让那点为难伪形毕露,那人已起身让开,半隐在轻曳扇后,似笑非笑地看着他。
周瑜失笑:此人果真不可救药了。示弱、让场,然后下套于不觉无形——惯用的套路也可延伸至军帐外!
“你倒会敲竹杠。分明是我问你,竟反被搭进来一曲。孔明话交代到此了,瑜这趟看来是免不了咯。”
话虽如此,周瑜却已然走近。诸葛亮一笑,起身让开。“公瑾,请。”
称呼已在不觉间转变。周瑜只恍觉这气氛自然到让自己也讶异,平日梗在心中诸如”箭锋两端”的结垒竟也似涣释无踪。
对于作出《长河吟》,周瑜自然是自傲的。长于高门士族,自幼雅善音律,他也曾多次于世家中人列席的场合抚琴,满堂花醉三千客。如今却是,在这夜风中,月色里,独对一人之邀——一个说起来,还并非与他并肩步同途的人,甚至将来,还可能真正的针锋相对!然而,他心中却意外地平静而纯粹,远胜旧时堂前燕下的利锁名缰,仿佛更能触摸到,琴的性灵。
弃冠执剑的将领,却依然保留了赏音抚弦的习惯。周郎的指尖掌上,有剑茧亦有琴茧!他总觉兵戈如锋,琴弦亦直绷如锋,这一把琴,却可于这制茧的锋上,褪杀伐而流雅意,着实是殊妙之极。
抚琴人凝神沉在琴音里,看不出其所感为何物;听琴人面上不动,也只缓缓摇着羽扇,更助长了这安闲清寂的氛围。唯有天际星河流转,共这潇潇琴音中的长河逐浪如雪,直去沧海。
曲罢,周瑜仿若还萦在这琴音里,良久,回神,才发现那人也未开口。他轻咳一声,想起来抚琴之曲,即道:“瑜已吃了这亏,孔明的“更贴切的品评”,不知可否值回这曲价了。”
诸葛亮闻声收神,点头道:“如见长河汤汤,势不可收,胸臆敞然,壮志豪气与天逐。此,英雄曲也。”
周瑜亦点头:“丈夫处世,正当立功名,慰平生,心怀放于天下,浩然之气如长河激荡,无愧立于天地之间。是以与天下英雄同傲同勉,壮曲也,此即《长河吟》之真意。”
凡晓音之人即可曲势磅礴之意,他不是第一个。周瑜前已信得此人对音律的通解,知他足以辨出,不算很意外,算着今夜之遇到此即可,却又忽闻一声:“真的?”
他忽然感到了什么变数即将发生,修长的指节倏然扣紧了琴弦,尽量平静地笑道:“难道不是?”
那人目光却已未望向这边,叹了一声:“许是,曲随心转,亮竟总觉这曲中,有些不止于此的意蕴罢。妄言之——分明壮曲不假,却亦有沧凉之感潜流其中。感之,又不由于壮志中心生悲慨。”
那声音不复含笑,直令周瑜有了恍惚的错觉:是真……?抑或这都是自己幻化出的、意义不明的梦……?
他听见自己木然开口的声音:“……何解?”
那人却未注意到此边,左手在锈败的栏杆上轻叩:“涓滴归长河,赴沧海,尚且曲折难致,况此生之志?世事万变,太多天意难违、阴差阳错,亦总于两仪之间生生不息……”他似乎也入了情,低头苦涩笑了声:“大抵此生,与其言若长河, 不若言之只若其中一浪而矣,置身天地之间,这长河浩瀚,倒令人反观个人于造化伟力前的虚渺。是以觉此曲沧凉,与英雄同壮同傲之外,却又如何,不令天下英雄,同悲。”
分毫不差。
周瑜迅速闭眼,仿佛要把所有情绪都覆下,心中却已是百感惊浪,难以平静。
偏生是他。
——一江奔去百转千回,那年,善琴的主帅悄立江岸,只觉天地寥落,唯有这逝者如斯,亘古未休、此去亦不会歇。矶头共饮,笑指江山,少年意气犹在昨日,而几年之后,已是白衣少年无归。唯有一江寒烟虚渺空载流波,一顾如旧……长河吟的另一层隐然之义,那似与冥冥天数擦肩而过,抓不住、抹不掉的无奈怅惘,个中“沧凉”——只是他从未与旁人提起过。
他也与多人前,奏过这《长河吟》,听者笑道此曲磅礴恢弘、是长河之壮,也多有之,只是无人识那江水漫卷下的隐然郁意。他并不在意,身为主帅,更不宜主动将此等忧思揭予他人,挫自家志气。也不过是,自吟自赏之中,此意自知罢了。
子敬,与他多年至交,却未必精研过音乐,对曲之鉴才终究有限,况两人亦有不同道之处;小乔,与他亲近齐眉,却终究限于是闺阁女子,难触事业,自然也难准认知。如今却在这无意的一会间,被这样一个人,一一言中,他心中亦不知是喜是忧。此人固然,终将因阵营之择,而注定非同途之友,甚至可称是将来箭锋所指的强敌——却也是他,可解《长河吟》,又何尝不可道一句—“知音”。
念头甫出,他心下一惊。那千古长河下抓不住看不破的天意,仿佛又在此夜向自己卷来,温柔又冷淡的将自己裹挟其中。
为什么,偏偏是,诸葛孔明呢?周瑜垂睫,扣在琴弦上的指节松开,任之自然滑下,脱力地搭在琴旁。
两人都没有说话。那人的目光甚至并未向这边看过一瞬,只是凝望那穿过天际缓缓流转的迢遥星河,羽扇仍是缓缓摇动着,也不知在想什么。
四下静寂,唯有风摇草木,夜露生凉。
周瑜忽觉这夜风也有些冷意了。抬手拢了拢披风门襟,指尖也沾了些许夜凉。
“也许吧。”半晌后他续上答语,声音冷淡,听不出太多情绪。
他从琴旁起身,淡淡道:“时候不早,瑜也应辞别了,先生不多时也回营罢。”不等答复,即转身沿着来路,如常般挺直了身形,快步归去。因此诸葛亮不会得见那江东主帅如凝的眸色了:
倘若此生如长河,茫茫渺渺,天意冥冥不可料,今古潮汐不曾止,如何在这沧凉天地间寻找价值和意义?
倘若此生如长河,总脱不了如斯作弄造化游戏,天下之事未知终始,又将向何方归去?
………
“啪”。指间一弦猝然崩断,周瑜从回忆中惊醒,怔然看了那断弦半晌。窗外夜帷仍如墨色深重,天际耿耿星河依然静默流转,那夜的长河两问就仿佛在这无边的天穹之中回转。周瑜在心中暗自自嘲,苦笑一下,拽起披风重新系上,疾步走了出去。
(五)
“军师,云遣人点过了,只八万余支,这如何是好?明日倘去……”
羽扇微微滞涩了一下,少许又重新摇动。
“无妨。”
“可这、”“明日,去自然还是必须去的,子龙也不必多虑,既是亮许下的,亮自也有法尽力处理。”军师揉了揉眉心,嗓音冷静,心中却暗自一凝。
(六)
当诸葛亮悠悠走进置箭处时,江东的清点已经开始。
俊秀的杀神表情沉肃,指间扣在腰间刀鞘上。诸葛亮叹了口气,羽扇在赵云的手上轻然拂过,示意其不必过于紧张。他重新挥起羽扇,却还是向入口望了一眼。
周公瑾大概的确不会来趟这热闹—— 也本就不必来。
他诸葛孔明亦不是神明,不可能真的算无遗策。事已至此,他亦未再将心思计较于究竟是对船的容载量、还是对曹营的经费的计算出了偏差、、也或许只是立军令状时还是有失保守罢…总之,周公瑾不出现也已是那人的上优之解,局外独善其身。这局面,无论多少,都已写定了江东有盈。自己能周旋的空间,本就是在此宛转减免损失,这他自然已设计应对之策。只是周公瑾自是聪明人,他不亲来,差遣的旁人还不足过于多虑;倘若他在,自己有些设计,就像那一次次军机议上,别人未晓他先知,咄咄点破,解局就会比前者复杂上许多……依周公瑾之性情,大抵也不至于、不屑于专程逼至于斯。所以他在心中暗自一叹:是了,最好还是莫在此见到他出现——不论是,这希望从公私两处缘何……
记起自己落子立下军令状的那日,旁观者,质疑者有之,冷笑者有之,劝阻者有之,信任者有之,独独周公瑾似乎从头至尾都没参与表态,也看不出信是不信,面对立下的军令状,也只是在最后淡淡掷下一句:“那瑜就静候先生佳音了。”……如今他不信江东主帅不知此事,却不知他是早已料定、还是也意外了么?不知他听闻军令状所想为何?听说这个消息时他是什么心情?见到有人机关算尽一朝失手绊了自己,想来会难免为江东而欣喜?现今那人想必正在稳坐钓鱼台,所想又为何……?
他在统数的声音中漫无目的地想着,悠悠摇扇,忽又念起一片月色,一曲琴歌,转而又渺如云烟,消散在此刻拂晓的料峭江风中。
眸色微黯:月下那共论的一曲长河,终成过往。他淡淡一笑,笑中染上些许惆怅。
萦怀难逝?却也未必:毕竟自己与周公瑾易位处之,面对同样的机会,一样会如此行事,所以他从来理解——只因同是这乱世中,各为其主,各有相似之执的萍水过客罢了。
虽然用上了此等“换作自己会如何做的”的念想,算不算已经是一种在意?
点数接近终结,周公瑾果然没有出现。欣然或遗憾,好像都说不清楚有无。军师早已又佩上平日那噙笑三分的自若模样,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已知的结果,又将揭己好戏的帷幕推算了一转。
“报——箭数共计:十万有一羽。”
摇扇的手倏然一顿,他双眸微微一张,还未想到什么,已闻有人朗声长笑——
“孔明先生,果真算无遗策,此等高才,瑜亦叹服!”
他在这明澈嗓音中转过脸,只见重重箭堆之后,转出了年轻的江东主帅,负手稳步而来,披风在清冷的江风中飞扬开一片明烈恣意。
军机议上的言语交锋,星河下的泠然琴歌,在此刻都随那人,一步步向自己走来,倒映在眼中。
周瑜至他身前丈余,长眉一轩,将手平稳 向前递来。
那指间,夹着一支羽箭。箭尾上,赫然飞扬着一团欲飞的焰,粲然如焚——那是江东铸器府的徽印。
远处,昨夜的横江白雾已然散去,那声势震人的千万箭影,早已随渐明的天光而淡去了痕迹。长河自天际奔流而来,直去沧海云出,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水线之下挣动着欲破出。——霎那,红日初升,金光万里。